邓小芒:新时代中国作家的双重自我

小夏 教育 更新 2024-03-05

新时期以来所谓中国作家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长期抛弃了过去政治口号和道德说教所掩饰的虚假人格,努力从内心发掘自己和真实的自己,努力真实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感受。 追溯整个新时期的文学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一条不断探究挖掘作家自身灵魂深处的艰难之路:从“伤痕文学”的愤慨指责,到“反思文学”的平静内转,从“朦胧诗”独特抒情精神的迷茫,到“寻根文学”的远距离原始回归, 从现代主义和前卫**的烦躁,到“痞子文学”的游戏生活方式的启蒙和“新现实主义”的“平凡心”。它们都是新时期作家心灵旅程的不同阶段,而且这些阶段一般比一个更深,越往后走,越是把作家的内在灵魂显露出来。

可以看出,上述过程的一般模式始终是:躁动-平静-再次躁动-回归平静,以此类推。 当然,在情绪的躁动中也有理智的平静,在深思中也有内心的怨恨或苦恼; 在这种情感与理性的两极振荡中,两极越来越被连接或渗透:情感成为一种理想化甚至理论化的、无法企及的“纯粹感受”,理性成为一种扭曲的理性、“痞子”、被现实扭曲的叛逆心理,反而是一种发泄人们自然情感的方式。 将作家的自我人格追溯到这样一个相互渗透、相辅相成的情感结构中,就是理性,理性就是情感,是新时代中国作家十几年苦耕耘的结果。

我们先来看看贾平娃。 在这三位作家中,贾平洼是最有地方特色、最有传统文化历史深度的作家,他的早期作品(《商州》系列)都以这种风格出现,在中国文坛上声名鹊起。然而,当他对此感到不满,并反思自己“打碎了自己几十年来奋斗积攒的一切”,想“在人生的苦难中”“平息我破碎的灵魂”时,他失去了从前沉稳、隽永、雄辩的作风,变得慌乱仓促; 当他下定决心通过写作找到自己并抓住自己的灵魂时,他看到的是自我的丧失(迷失的灵魂); 换句话说,他发现,他以为完整自给自足的自我只是一种幻觉,而他的真实自我其实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

现实中,“庄志蝶”是愤世嫉俗的,早已失去了所有唯心主义的道德信条,甘愿在这个腐朽的伦理体系上充当蛆虫,在这个封闭的实体中寻找裂缝和“断裂”,以维持最后一点尚未被窒息的原始生命力。 理想或梦幻的庄志蝶,有着将腐朽化为魔法的独特天才,能将剥去所有道德面纱后赤裸裸的痞子和兽性变成如此优雅和温暖,甚至让它展现出一种自然的纯洁和美丽。 当然,这种美绝不是精神上的,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人对肉体的崇拜和执着,也就是精神放弃更高的目的,回到肉体的家园,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的颓废和沉沦。

当灵魂无法看到头顶上的天堂之光并引导自己进入众神的幸福状态时,唯一能使灵魂“安全”的似乎就是沉入身体。 而这种沉沦是那么的愉快,那么的甜蜜,没有愧疚,也没有对触犯天道法的恐惧,因为属灵唯物主义知道没有上帝,死后也没有灵魂。 生活就像一个路人,像蛆虫,像一个梦。 而最真实的幻想,就是蛆虫的梦,只有蛆虫的梦,才会让蛆虫看起来不仅仅是蛆虫,而是有“文化”,成为天道和自然之道。

由此可见,理想与现实、精神与肉体、幻想与蛆虫终究不是一回事。 虽然精神对肉体的崇拜不是“精神”,但毕竟是“精神”,也就是一种“文化”,否则庄之蝶就和那些无知的流氓没什么区别了。 庄志蝶不鄙视普通人的兽性行为,他以纯粹的诚意犯奸淫,他潇洒而有水平。 他水汪汪的,随时都能感同身受,但每次都忠心耿耿,敬业奉献。 他想要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女人,但只是为了用他的纯真和无私来祝福她们,所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个人主义”; 但最终,他把这些普通女人从粗鲁的层面提升到“纯真”的层面,从而“创造”了她们,同时也摧毁了她们,因为他让她们的痞子在纯真的巅峰不受控制地爆发膨胀,他没有皇帝的“痞子”权力,无条件占有她们,控制她们。

所以,虽然这些女人在被毁灭时没有一个怨恨他,反而更加崇拜他,但他越来越困惑于这个问题:“我是一个好男人吗? 这其实是作者的自我质疑。 做个好人,做一个好人,这样做就不愿意屈服于世界的虚伪; 但这个世界充满了虚伪,所以他试图找到现实中的破绽,以揭示真相; 然而,最真实最真实的还是人类的兽性**,痞子“,不管你如何美化它,如何”文化“它,在虚伪与道德的对比下赞美它,它仍然只是盲目的痞子。 但这个痞子不正是人们历经千辛万苦、多次思念(比如庄志蝶和景雪音的初恋)后,最终出于纯真和“做人”而追求的吗? 虽然“”和“滥交淫淫”“含义不同”,但“毕竟是一样的”(见《红楼梦》第五章)。

尤其是当贾宝玉的《红楼梦》破灭时,庄志蝶再也无法把梦想当成现实了。 但梦一直困扰着他,让他觉得那里有一个“真实的自我”,与他实际所做的不同。 他是堕落的,但他的“真实自我”完好无损; 他是淫乱的,但他在幻想中是贞洁的; 他是个痞子,但他付出的是真爱;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他是两个人。 他没有力气,他不敢,甚至不愿意摆脱这种双重自我的混沌状态,因为他在这种混沌中感到陶醉和“舒服”,因为让他清楚自己,无异于要求他面对丑陋的现实,放弃一切自欺欺人, 或者要求他按照自己的“理想”,彻底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哪怕是像皇帝一样,公然拥有一批妻妾。但他不可能彻底,他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只能偷偷地履行他作为男人的动物功能,只能让自己成为幻想中的男人。 事实上,他根本不像男人一样生活,甚至不像一个人。

再看看顾城。 作为现代主义诗人的主将之一,顾城与贾平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漂浮在世纪末的喧嚣风口浪尖,一个沉沦在黑暗令人窒息的水中; 一种是睁大“黑眼圈”“寻找光明”,另一种是按照“生命的自然流动”寻求“破”。赫拉克利特说:“上升的方式和下降的方式是一样的。 顾城以极富欧洲的思想和跳跃的语气,表达了与贾平娆的朴素和朴素一样的内心冲突。 在《莺儿》中,顾城形容他与雷米和莺儿的三角关系极其和谐美好,天真到天真无邪的少女倒下,有经验的人都麻木了。 他说贾平娲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一夫一妻制是天主教创造的,它让中国苦不堪言。 ”

顾城的追求不是破碎,而是满足,但这种满足首先体现在他两个妻子雷米和莺儿之间的姐妹心心关系上,体现在以自己为中心,与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水造”女孩作为快感对象(鱼儿在水中嬉戏)的交融关系。 他没有看到,迄今为止在西方实行的一夫一妻制不是某个教派或国家法律制度的结果,而是建立在女性人格独立和一般人格独立的基础上的。 他创造的一夫多妻制“奇迹”,正是中国女性极度缺乏个性的产物,她们只能像“水”一样被男人玩弄和支配。 他认为,只要自己是“无辜的”,他就可以居高临下地要求一个女人作为“可汗”或皇帝的纯信息回答; 与贾平娃不同,他没有意识到这个要求是多么的“痞子”,多么的侮辱和破坏,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细腻清澈的“好人”,事情被“别人”搞砸了:莹儿不懂他,这个世界太险恶了,他设计的“天堂”是世人不能容忍的。

但比贾平洱更彻底的是,他居然在异国他乡找到了一块可以实现自己“理想”的土地,并着手当场建立自己理想的王国; 而当这个王国被“其他人”摧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最野蛮、最痞子的手段(斧头和绳索! 结束了他能控制的人(雷米和他自己)的生命:他比贾平娃更理想主义和实际。

人们常常感到震惊,一个如此情绪化、细腻、真诚和敏感的诗人,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杀死他仍然爱着的无辜妻子。 其实,顾城在作品中并不像贾平娲那样憔悴真诚,更多的是在梦幻般的视野中审视自己、美化自己、欣赏自己。 他只露出了自己美丽天真的一面,却隐藏了本性中的蛮子痞子,切断了这个痞子和纯真之间的本质联系。 顾城的纯真不是基于尊重人、尊重他人自由的人道原则,而是基于自己的自然本性,即不开明甚至反对一切教育的痞子本性,所以这种纯真对他人和施舍对象有一种痞子式的威压。

越是无辜,这种冲动就越是;越是理想化,越不容有丝毫玷污,否则就会被彻底摧毁,不然就会被彻底摧毁。 这种纯真是无原则的,因此也是痞子,因为痞子是无原则的,是无稽之谈的。 纯真废除了你我之间的一切界限,所以自杀也有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痞子:如果我死了,我要你和我一起死,因为你是我,我死了,你怎么还能活着? 天真与痞子看似矛盾、矛盾、怪诞、无法解开的结合,是顾城人格的双重结构; 后者是隐蔽的,只有在他杀妻时才出现,但并不是前者没有征兆,而是读者被天真迷惑了,看不到痞子的本质。

归根结底,王硕不仅不同于贾平娲的平淡沉重,也不同于顾城的不凡,而是充满了机智和痞子的市面上。 但同样,他除了粗俗之外,还经常表现出,或者最终表现出内心的纯真。 王硕的痞子不是真正的痞子,而是一些佯攻和“口头革命者”。 他们诙谐幽默,切中要害,要批判虚伪,要标榜卑微,要搞一系列可笑的恶作剧,但与一般的流氓不同,其实他们只是为了发泄不满,他们很有针对性地表达自己的灵魂,流露自己的诚意。 然而,正如顾城没有意识到他的痞子行为一样,王硕也没有意识到他骨子里的清白(或者说,他为了不“降价”而假装昏迷? )

他玩世不恭地玩文学,敢于玩文学什么,却想不通为什么谈恋爱“玩不出”,于是他写了那么多可爱可怜可怜、可怜兮兮的天真少女(空姐阿梅、刘慧芳、杜梅等),以及她们与生死攸关的男主的恋情(《死瘾》)。 虽然王朔巧妙地将自己的作品变成了“庸俗高雅”,揭示了痞子的内心世界,但他的读者和评论家仍然盯着表面的“痞子主义”,称其为一般的“痞子文学”,甚至认为即使是纯真也只是他愚弄读者、赚取廉价眼泪的赚钱伎俩。 几乎没有人看到痞子和纯真之间的内在联系。 人们都不想去想,为什么王朔真的要盲目地痞子和“暗语”来赚钱,那他为什么不炮制那些更快更省力的黄皮书。 但王硕的作品中不可能有真正的“黄货”,至少在文笔上,没有贾平娃、顾城那么直白。

他依靠一种情感来感动人们并与他们产生共鸣。 他写得最感人的,是像孩子一样天真执着的爱情,不像琼瑶、王国真,这些爱情中的“白马王子”都是大街小巷的流氓,编造出各种离奇离奇的情节。 但无论如何,只有爱情才能让作者真正“上瘾”,他才能停止议论和调侃,才能露出真面目和真情实感。 也只有从这个角度,我们才能透彻地了解王硕画中痞子的真实内心世界,从痞子的外表上看出纯真、孩子般的天真和真诚,从底层的纯真、孩子般的纯真和真诚,才能看出想死甚至威胁死亡的痞子本性。

比起日常教养的虚伪,这个天生的痞子当然更天真坦率:“我只是有点粗俗而已! “我是流氓,我怕谁? 王朔除了虚伪的教育和天生的痞子主义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比如有没有一种自然的本性可以摧毁虚伪,或者超越痞子主义。 因此,他无法跳出虚伪和痞子的两极文化模式:当他标榜痞子,提拔痞子,称赞痞子是真正的无辜时,他并没有像一个普通的流氓痞子那样什么都不做,而是碰巧陷入了虚伪; 而当他故意用纯真当可笑的虚伪戏谑,把刘慧芳写成“新长征路上的傻瓜”来愚弄观众时,他真是地痞子。

总之,纯真与痞子是新时期中国作家自我反省的双重人格结构。 除了以上三位典型代表之外,其他作家只要深刻反思,也表达了这种结构,比如张先良的《绿树》《半个男人是女人》,无非就是一个人只有真正痞子才能达到真正的纯真。 中国文人历来有“才流氓”的传统,但这牵扯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心理和所谓的“民族性格”,这已经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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