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本文追踪国际科技竞争的最新态势,借助国际科技力量的概念,分析了其驱动因素,揭示了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技术力量在大国竞争中发挥作用的机理。 同时,从技术权利角度总结了国际科技竞争的研究路径和潜在的政策意义,以期为构建国际科技竞争理论分析框架提供新的视角。
近年来,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和国际政治资源越来越受到重视。 大国之间对核心技术、关键技术的日益激烈竞争,呈现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趋势,反映了与国际权力斗争密切相关的政治逻辑。
一、国际科技竞争的最新情况
一是谋划新兴前沿技术布局,力争称霸未来产业。 人工智能、3D打印、先进分析技术、先进材料、先进机器人、区块链、网络安全、数字设计、高性能计算、人机交互和物联网已成为各国竞相争夺的前沿技术。 例如,美国计划在2024年起的五年内为芯片和5G研发额外拨款520亿美元。 日本宣布在2024年设立1000亿日元(9亿美元)**,以支持半导体、电池、人工智能和量子技术的研发。 德国计划到2024年投资30亿欧元用于关键人工智能技术的研发。 同时,各国高度重视科技的应用和商业化,努力通过建立国家技术创新中心、政产学研合作开展技术攻关、成果转化税收优惠等措施,努力将技术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
二是强调核心关键技术自主可控,保障首链安全。 随着科技“脱钩”和关键材料、器件和零部件断裂威胁日益严峻,各国掌握战略产业核心关键技术的重要性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让各国更加重视首链安全。 美国商务部和其他部门负责评估信息和通信技术、生物医药与健康、能源、食品和农业等产业链的安全性,并向美国提交年度报告。 美国国防部采取了各种措施来确保国防电子元器件链的安全:积极构建完整的本地链,防止中断的隐患,并补贴527亿美元吸引台积电、三星、格芯等芯片制造商在美国设厂加强风控,确保首链安全可靠,开展安全技术研发,追查假冒、恶意篡改产品源头创新采购模式,保证过时元器件质量,解决系统可靠性、可维护性、老化、技术支撑过时等问题。
第三,美国寻求率先建立“基于价值观”的国际科技联盟。 2021 年 3 月 4 日,美国参议院通过了《民主技术合作法案》,呼吁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英国等所谓的“全球民主国家”建立多边科技政策协调框架,以确保美国在捍卫民主制度、规范、 和价值观。2024年3月12日,拜登在与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首脑举行的“四方峰会”上提出建立科技合作框架。 2024年6月8日,美国《2024年创新与竞争法案》也公布了针对中国的全面区域战略,强调通过加强与欧洲等国家的伙伴关系来制衡中国。 2024年5月18日,欧盟委员会发布了《全球研究与创新方法:欧洲在变化世界中的国际科技合作战略》,强调在国际研究和创新合作中推广“基于欧盟基本价值观的公平竞争和互惠原则”。 欧盟将中国视为“应对全球挑战的伙伴”和“经济竞争对手和系统性对手”,并认为中国与美国“有机会重振研究和创新伙伴关系”。
四是加大对先进技术外流的控制力度和限制,限制关键敏感技术领域外商投资。 2024年8月,美国通过了《外国投资风险审查现代化法案》,扩大了CFIUS对涉及关键设施、关键技术和敏感数据的任何股权投资的审查权力2018 年 11 月,欧盟通过了一项关于外国直接投资 (FDI) 的法律提案提案,该提案涉及芯片、电信、人工智能、医疗保健服务和生命科学等领域的批准威胁***。 同时,我们将共同努力,加强技术出口管制。 美国商务部通过《出口管制改革法案》,授权美国商务部对《美国出口管理条例》未涵盖的新兴和基础技术的出口、再出口或国内技术转让进行管制,扩大管制范围,推进边境,并积极加强与《瓦森纳协定》等多边体系的合作,加强多边出口管制。
二、技术强国视角下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逻辑与目的
随着科学技术在国际竞争中的重要性日益提高,科学技术对世界政治具有塑造作用的思想在学术界形成了广泛的共识。 国内外学者多角度探讨了科技竞争与国际关系的互动关系,试图在新一轮科技革命的背景下厘清技术与技术竞争的关系以及国际关系的核心要素(政治力量)。
2.一、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逻辑
我国对国际科技竞争的研究侧重于科学技术在国际竞争中的作用。 李斌等认为,在等级分明的国际生产关系中,国家的科技水平决定了其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表现为外围国家对核心国家的依赖核心国家通过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垄断核心技术,保持了现有的国际分工体系和既定的国际利益分配格局。 肖扬指出,科技优势是霸权国家实力的基石,标准霸权是霸权持续下去的保证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决定了产业的主导地位和竞争优势,因此成为国际政治经济博弈的焦点和壁垒的新载体,国际标准制定国的目的就是维护科技霸权。 王友等指出,科技已成为国际关系中的结构性力量,“科技帝国主义”对经济开放、多边机构、安全合作、团结民主等传统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构成挑战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技术革命有望从根本上改变国家间的力量平衡,削弱国际秩序的包容性,使国际权力分配两极分化。 林涛借鉴结构性权力理论,提出科学技术对国际关系权力的影响机制可以从生产、安全和知识三个角度来理解,国家“综合实力”的增长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科学技术“综合实力”的增长可以通过影响其他权力结构来实现。 张乾宇进一步提出了技术力量的概念,指出技术力量是国家利用技术优势和技术力量在世界经济、政治、军事等领域影响和支配国际关系的力量。 迟志培提出用技术政治取代地缘政治,指出技术政治是国家之间为了实现政治目的而进行的技术竞争,是国家之间通过技术优势获得政治优势的政治角力。
孙海勇认为,国外对国际科技竞争的研究,从技术本质的角度,侧重于科学技术和国际关系。 Daniel W.,美国塔夫茨大学政治学家丹尼尔·德雷兹纳认为,技术是影响国际关系的独立变量,但世界政治的性质也影响着技术变革的步伐。 Jeffrey L.,美国天普大学助理教授杰弗里 L埃雷拉认为,技术发展受制于政治主张,本质上是一个政治问题,是国际政治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 Daniel R.,英国苏塞克斯大学教授丹尼尔·麦卡锡麦卡锡认为,具有规范、规则和决策程序的技术系统可以在国际环境中发挥特定类型的决定性作用,技术发展导致国内和国际体系的变化,与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之间的权力关系有关。 Stephen H.,鲍灵格林州立大学副教授Fritsch (Stefan H.)弗里塔施指出,技术是全球架构变革和转型的主要驱动力之一,但国际政治经济学长期以来一直将技术视为影响全球事务的间接因素,而忽略了技术也可以作为直接驱动力。
这些研究对于理解当前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逻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然而,一些研究受到现实主义物质权力观的影响,并没有摆脱技术工具主义的束缚。 该研究的另一部分虽然指出了技术工具主义的局限性,但尚未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正如伦敦大学学院网络安全与全球政治学教授玛德琳·卡尔(Madeline Carr)所言,现有的技术与权力关系分析方法都是在工业技术的背景下发展起来的,难以应对信息时代权力本质的复杂性,从而限制了对技术和权力关系的深入研究。
有鉴于此,本文基于马克思的技术批判思想和西方学者的技术政治理论,结合对全球社会技术体系的分析,提出国际技术力量的概念,以期更深入地理解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内涵和内在逻辑。 本文认为,国际技术力量是国际关系行为者凭借其在某一领域的技术优势,通过全球社会技术体系,将技术规则和主体意志强加于系统中其他行为者以获得自身利益的能力。
社会技术体系是将技术规范融入社会组织,并由其中各要素相互作用而形成的社会合作体系。 实证研究表明,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许多行业都表现出高度一致的全球技术规范和社会技术秩序。 对全球生产网络和价值链的研究进一步指出,在当今知识经济中,许多行业组织已经超越了区域和国家领土的地理界限,主导了工业生产和技术创新。 因此,社会技术体系已经演变成一个全球体系,形成了一个全球性的社会技术秩序。
国际技术力量是在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实现的,通过主导行为者将技术规范传播到世界不同地区。 在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技术优势使主导者在全球生产网络中处于有利地位,并将其转化为谋求经济、军事、社会等利益的工具,体现了技术力量的工具属性;另一方面,由于价值观随着技术规范的传播而传播,主导行为者的主观意志可以通过全球社会技术体系的传导强加给系统中的其他行为者,这反映了技术力量的社会性质。 国际科技强国的概念充分阐释了技术与国际竞争、围绕先进前沿技术的国际政治的内在联系,揭示了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逻辑。
2.二、国际科技竞赛的目的
大国围绕核心关键技术展开竞争,其目的是在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获得技术力量,进而巩固其国际霸权的基础,而国际霸权是由技术作为重要的国际政治资源的性质决定的。
首先,技术是国际经济竞争的关键。 21世纪是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决定着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水平。 一个掌握核心和关键技术的国家,意味着它在全球经济和产业结构中处于价值链的高端,有利于国家经济利益的实现。 同时,科技创新和加速应用的重大突破极有可能重塑全球经济格局,掌握颠覆性技术的国家将引领国际新技术基础设施建设,通过技术标准、专利等手段锁定国家经济利益。 因此,当前国际科技竞争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强调技术优势向产业优势的转化,保障重要产业链的安全可控性。
其次,技术是地缘政治力量的重要支柱。 为了进行大国之间的科技竞争,美国率先建立了一系列国际技术联盟。 无论是以“五眼联盟”为基础的多边科技政策协调框架,还是以“印太战略”为核心的“四方联盟”,都具有鲜明的地缘政治色彩,服务于地缘政治博弈。 与此同时,大国之间的核平衡和全球化的发展大大降低了直接冲突的可能性。 美国等西方国家在部署新兴前沿技术时,特别关注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兴技术,因为它们可能改变未来战争和冲突的格局,在地缘政治斗争中具有重大战略价值。
第三,技术是影响一个国家外交能力的重要外交政策问题。 随着科学技术重要性的日益提高,对外科技政策可以发挥安全政策工具的作用,在国际博弈中起到制衡作用。 无论是限制关键敏感技术领域的外商投资,还是加强技术出口管制,都是为了巩固自身优势地位,打压和削弱对手的竞争力。 2024年美国2024年《出口管理法》到期后,由于国内政治斗争无法就修正案达成统一共识,美国**长期依赖美国利用2024年《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以维持《出口管理条例》的法律效力。 为了满足美国在科技上大国竞争的需要,《出口管制改革法案》终于在2024年获得通过,表明技术在外交政策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第四,技术影响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进而决定国际权力结构。 综合国力是一个国家赖以生存和发展、影响外交的各种力量的总和,包括经济、政治、科技、军事、外交、文化等实力,以及一个国家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的基本条件。 科学技术除了对经济、军事和外交实力产生深远影响外,还在政治、文化、人力资源等方面发挥着广泛的作用,对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从而决定了国际力量的基本格局。
三、在国际科技竞争中实现技术力量的过程
国际科技竞争的目的就是最终夺取国际政治权力,这也是实现国际政治权力的过程,因为科学技术在当今时代已经深深植根于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技术规则已经成为社会规则的重要组成部分。
本文以美国打压华为为例进行分析。 自2024年以来,为了应对华为在5G领域的竞争,美国不惜动用全国力量全面维护即将失去的技术优势,实现技术霸主的意图非常明显。 事件的起因是,在5G技术标准的制定中,华为的极码方案成为了5G控制信道EMB(增强型移动宽带)场景的编码标准。 这不仅是华为等中国企业在技术研发、专利布局等方面多年积累的结果,也与当前通信技术的复杂性和专利标准的碎片化密切相关。 在5G标准的专利组合中,华为和三星的核心技术分布相似,虽然整体实力弱于美国高通和IDAC,但在数字信息传输的载波调制系统方面具有优势。 随着关键技术在整个技术标准中的布局,华为获得了在EMB场景编码标准竞争的主动权,从而动摇了美国在信息通信技术(ICT)领域的主导地位。
为了维护其技术霸权,美国在信息通信技术领域的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对华为施加了最大压力,充分展示了实现技术强国的过程。
首先是将华为的技术意识形态化。 抨击华为技术违反西方“普世价值”,指责华为违反美国对伊朗和朝鲜的制裁,危害美国*** 美国以此为借口,先后将全球114家华为子公司列入出口管制实体清单,限制技术和市场准入。
二是建立5G技术联盟打压华为。 2024年5月,美国在布拉格牵头召开了5G安全会议。 美国、德国、日本、澳大利亚等32个国家,以及全球四大移动网络组织联合发布《布拉格提案》,将5G安全重点放在企业所在国,提醒各国不要依赖易受国家影响的5G通信系统,也不要依赖尚未签署网络安全和数据保护协议的国家。 通过布拉格5G安全会议机制,美国及其盟国抵制华为的5G设备和技术。
三是利用芯片制造技术优势扼杀华为。 由于中国已经率先制定了5G标准,再加上中国完善的首链支撑体系,如果只专注于5G应用,美国将再也无法遏制华为。 为了维护其技术霸权,美国首先动用了《出口管理条例》的贸易限制条款,即使用超过25%的美国零部件或技术制造的产品不允许出售给华为,企图封锁华为的芯片**。 在未能实现目标后,这个比例被降低到10%,从而彻底摧毁了华为的**链,使华为即使拥有先进的芯片设计技术也无法转化为产品。
第四,使技术霸权“合法化”。 2024年底,加拿大应美国要求逮捕了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并于2024年1月以23项情报盗窃和欺诈罪起诉华为。 主要诉讼理由是孟晚舟于2024年8月向汇丰银行就华为与星通科技的关系作出虚假陈述***。 尽管孟晚舟在中国的努力下于2024年9月获释回国,但美国却利用司法手段,通过此案粉饰其“长臂管辖”的霸凌行为,以维护其科技霸权的“合法性”。
数字经济是各国重要的战略性产业,围绕信息通信技术的上下游产业链是当今全球最复杂、最重要的社会技术体系。 由于现代信息技术是以芯片制造为基础的,美国打算借助芯片制造的关键环节和整体技术优势,以及与其他西方先进国家的技术联盟,保持其在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的霸权地位,保持其技术力量。 这充分说明,围绕关键核心技术的国际竞争,本质上不仅仅是一场政治权力的争夺,更是美国等西方国家弘扬其“普世价值”,对其他国家施加出口管制、“长臂管辖”等域外法律权力以实现其国际技术力量的过程。
四、技术力量视角下国际科技竞争的研究路径
国际技术强国的概念有四个关键点值得注意:第一,权力的主体是具有技术主导优势的国际关系行为者,可以是国家、跨国公司、国际技术组织或其联盟;其次,权力客体(权力对应物)是特定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权力主体以外的行为者,包括各种组织和个人;第三,权力通过特定的技术产业领域和相应的全球社会技术体系发挥作用,调节组织、组织与人、人与人的关系第四,权力包含技术规则和权力主体的意志,具有特定的价值取向。
在新一轮科技革命的背景下,国际科技力量的概念为理解技术在国际权力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了理论框架。 本文从不同角度对国际技术强国的概念进行了深入研究,为国际技术竞争战略的制定提供了有益的政策启示,并从三个方面分析了其研究路径和潜在意义:
一是对国际科技强国课题进行深入研究。 国家不是技术力量的唯一主体,但跨国公司、国际技术组织、科研联盟及其联盟都可以成为技术力量的主体。 主体的多样性决定了兴趣的差异和目标的多元化。 结合具体的产业技术领域,深入分析技术强国主体的不同利益,有助于他们在技术主导者统治下找到重塑社会科技体系的突破口。 同时,主体的多样性意味着其结构的复杂性,这可以为实施差异化的国际科技合作战略创造条件。 例如,分析西方国家各种“技术联盟”复杂的等级链体系,可能有助于打破技术封锁。
二是深入分析国际科技力量发挥作用的机制。 技术力量不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它产生于某个工业技术领域,并通过特定的全球社会技术体系发挥作用。 全球社会技术体系是一个高度复杂的网络,对其关键节点的深入分析可以为技术突破和技术超越设定方向。 同时,不同的产业技术领域在综合国力的国际竞争中具有不同的重视程度,结合自身实际分析技术强国在相关领域的作用机制,有助于确定国家科技竞争的重点方向。 例如,结合国际形势和技术基础,分析自身在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的优势和劣势,研究确定产业政策的重点方向、技术研究的主要领域、基础研究的长期布局、人才引进和育人的目标路径等。
三是深入剖析国际科技强国的社会属性。 技术力量的社会性,以及它通过技术规则直接作用于全球社会技术体系中的组织和个人的事实,表明技术的应用可以深刻地塑造人类社会关系,包括国际关系,因此技术伦理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深入分析技术力量的社会性质及其对人类和人类社会的深刻影响,将使不同文化和制度的行为者通过更人道的技术伦理和更民主的技术发展进程,在占主导地位的参与者面前处于更有利的国际地位。 在当前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人类自身命运息息相关的背景下,我国作为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外交战略的大国,对科技伦理与创新治理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五、结语
国际科技竞争日趋激烈,技术日益成为影响和塑造国际关系的关键因素。 国际科技强国的概念很好地诠释了国际科技竞争的政治内涵和内在逻辑。 本文有助于拓展国家科技战略视野,启发科技政策制定,为国际科技竞争理论分析框架提供新的视角。
作者:吴汉荣,广州市科学技术局。
本文原载于《全球科技经济展望》第38卷第3期,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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