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曾卓是当今中国诗坛为数不多的保持创作青春的老诗人之一。 曾老的诗为什么还那么迷人?为什么直到最近,他的诗歌才拥有一大批年轻读者?要理解这一点,有必要分析诗人所表达的强烈的自我意识。 的确,曾老的诗在老一辈诗人中特别有自觉性。 直接表达个人的感受和感受,虽然偶尔会让人觉得有点直接,但总是那么亲切、深刻、充满个性。 读他的诗就是读他的人民,对他来说,诗歌对他来说就像丰富的神经和血管一样敏感,像受苦的灵魂一样虔诚。 无论是关于革命、青春、友情、生活与爱情,无论是瞬间的感情还是历史的沉思,所有的汹涌澎湃、汹涌澎湃、庄严与浩瀚,都融入了诗人广阔的胸怀,成为他个人心中一个独特的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曾老诗歌中的自我意识倾向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增加。 在抗战期间的多部作品中,诗人更关注的不是自我,而是民族的生存、国家的安危、人民的苦难,这与那个时代是相吻合的。 “愿不幸的人不要永远流下不幸的眼泪”(《除夕夜》),我们常常为别人流泪,而不是为自己流泪,同样贫穷无助“(《生活》),这回荡着中国知识分子”先忧天下“的人格理想。 诗人的自我也潜伏在群体意识的普遍性中,强烈的集体责任感和自豪感,以及对集体主义理想的坚定信念(“我的沙漠上会有大绿的森林,像大海一样”,《沙漠与海洋》)构成了诗人早期诗歌与严酷现实冲突的激情。
这个隐藏的自我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内在矛盾,甚至还没有被意识到和注意到,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原则:为“受苦的民族和受苦的人民”争取“自己的狂欢之夜”(农历除夕夜)。 这是一个完全融入群体的个体,所有的诗歌都是这个简单原则的结果,涉及到各个方面(事业、爱情、生活等)。 冲突只发生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而不是发生在理想本身。 在血与火、爱与死、泪与恨的激荡之下,在诗人本人甚至诗人本人都不知道的平静深处,沉睡着一个没有动荡、欲望和怀疑的世界。 因此,无论条件多么恶劣,在监狱里,在乌云密布的日子里,诗人的歌声总是自信、振奋和乐观的,尽管他主要描述的是痛苦——社区的痛苦。
随着这样一个时代的结束,诗人和全国人民一样高兴。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一下子就消失了,理想本身之间的冲突还没有发展起来,因此,尽管看起来很奇怪,诗人有力的歌声失去了以前的支撑,变得空洞。 “愤怒从诗人中出来”,在幸福的光芒下,真正深刻的诗歌往往会沉睡,就像但丁的《神曲》中,诗人维吉尔是地狱的向导,但不能充当天堂的向导。 诗歌只有在矛盾中才能获得力量。
这样的矛盾很快就来了。 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来,灿烂的天空中布满了越来越厚的乌云,诗人的政治遭遇促使他越来越转向内向,将人们困在一种人格**的痛苦——个人的痛苦中。 诗人曾经与黑暗社会作斗争,但现在他想“与自己决一死战”,“就像他与敌人一样”(“我期待,我要求”); 过去是“在风雪的鞭子里”呼唤着“快点,绿叶的季节”(《生命》),现在是“体外是永恒的春天”,“我的心有时像沙漠一样干涸”(《我看,我找》); 他曾经是一个罪人,是一个拯救者,但现在他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不要抛弃我,神圣的集体,伟大的事业”,同上),甚至是一个在炼狱中受折磨的罪人(“然而,看哪,这个人虚荣而傲慢,只看到朦胧的背影,缺乏对理想的坚定热爱”,“凝视”)。
但同时,诗人总是怀着无限的怀念回忆起“唱歌、演戏、打球、写诗”的无拘无束的青春岁月,以及在“流浪、爱、奋斗”(《凝视》)中度过的青春岁月,为自己曾经“站在光荣的旗帜下”和“在人民的合唱团中,我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同上)而自豪。 并渴望有一天他可以再次飞向蓝天,“俯视着闪闪发光的彩色大地”(“哦,有一只鹰......)。一方面,诗人用他的“雷鸣般的思想”(《醒来》)像暴风雨一样折磨着他的生活,另一方面,“在我心中,青春的歌声仍然像过去一样咆哮,她燃烧着我的胸膛,热情地呼唤我:勇敢,奋斗,前进! (凝视)。
这种感受孤独的恐惧和孤独的惩罚的矛盾心理,正是遭受批评和折磨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一般心理状态,是同一群体意识被群体抛弃,无法回到原位时辗转反侧的痛苦过程。它夹杂着古代学者被君贬后的“立曙”精神,孔孟的“慎独”规范,以及**宗教“灵魂深处革命”的原罪,但都被认为是实现人类最崇高、最美好的理想社会——共产主义所必须经历的磨难: “我有一个真正的追求,一个真实的欲望,我用真正的眼泪沐浴我的灵魂,所有的苦难带来多少好处,.......”我张开双臂迎接我生命中的另一个曙光“(醒来)。
如果说,古原在古代被楚淮王流放时,虽然在《离骚》中表达了对楚王的忠贞,但毕竟也发出了“反信怒怒”、“悔恨逃亡”的控诉,那么在近代,当一切苦难都不是以个人的名义强加在人身上时, 但在“党”的名义下,他只能从灵魂深处寻找原因(“私人”一词)。这在中国历史上确实是史无前例的。 中国人的传统忍耐力和阿Q精神,在人格侮辱时仍能尽情享受,为这种心理状态提供了土壤,但只有当外在的高压不是以某个人的形式,而是整个群体的形式时,人们心中的群体意识才会与个体意识发生公开的冲突, 不会像屈原那样假装自己是群体意识的全权代表,而是会基于群体意识,对自己的个人意识发动战争。
然而,这种斗争不能称为真正的内在矛盾和冲突,因为胜利或失败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群体必须打败个人。 这是一场“维护天道,摧毁人们的欲望”的斗争,是消除个人意识的内在“叛逆”。 个体意识是魔鬼,它是**,只有群体意识是**,它是“圣灵”。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苦难之海。
但归根结底,个人是在孤独中实现的,这首先是个人的感激和爱:“当我被钉在十字架上,被所有人嘲笑时,谁没有抛弃我,用泪水和慈爱的眼睛凝视我,祝福我? (是谁? 你敢这样牵着我的手穿过轻蔑的人群吗......你泪流满面的笑眸是炼狱,你晶莹剔透的泪水灼烧着我的灵魂“(《有礼物》),即使在炼狱的火焰中,我也绝不会因为你的话在我耳边响起而呻吟:我永远不会和你一起出生”(《感恩》)。 在这里,诗人的歌不是为了什么空洞的目标,而是“为了你,为了安慰你的孤独”(“我能给你什么”)。
只有在这种寂寞中,所爱的人才会觉得这种爱是对自己个性的爱,才会觉得自己作为个体有爱的价值,才会作为个体来回报和欣赏爱的礼物。 寂寞给一个人新的生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同”的人。 寂寞给人一种新的人体验,这是融入群体的人所体验到的,只有作为一个细胞和群体的一部分才有价值。 寂寞让人明白“人”的价值。
从害怕寂寞到满足寂寞,最后到坚持自己的寂寞(傲慢),是诗人性格上的一大转变。 在最黑暗的时代,这种转变将诗人推向了他诗歌生涯的顶峰:“我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风吹到了那边的一棵树——平原......的尽头在深谷附近的悬崖上。它孤独地站在那里,孤独而倔强,它弯曲的身躯离开了风的形状,它似乎要坠入深谷,但似乎要张开翅膀......飞“悬崖边上的树”)。
在这里,集体意识消融为外部世界的遥远而模糊的喧嚣,而一股强烈的光芒开始向内升起:“我不是拿破仑,但我也有我的厄尔巴岛—— 一座有围墙的小房子是我的岛屿 外面:人们的喧嚣,大海的波浪 我渴望冲破黑暗 在迷雾中航行,寻找我堕落的”百日“, 但封建王朝已经动摇“(《无题》)。易卜生说过,最有权势的人是孤独的人。 事实上,要想在孤独中承受群体意识的巨大外部和内部压力,需要极其坚强的人格和一颗足够丰富的心来包容整个世界。
当诗人被公开宣告自己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将坠入永远无法恢复的“深渊”时,他恰好感受到了展翅飞翔的自由,他“孤独而倔强”地站在悬崖边上,傲然屹立着“风的形状”。 他忽略了这句话,因为那不再是他自己的一句话,他蔑视人声与大海的隔绝,期待自己在孤岛的“百日”复出。 他自信满满:“有时候嘴巴不唱了,心里的歌总是响亮而.......”“我有两首歌”)。
然而,诗人并没有从这个起点走得更远。 对他来说,过去几年的奋斗和希望以及集体意识带给他的“理想之火”(《火与风》)只能“在风中越烧越烧”。 毕竟,他年轻时的经历太过生动和有影响力,而在“触动灵魂的大革命”时期,诗人虽然也和所有有思想的人一起参与了时代精神的艰难转折,动摇了曾经如此生机勃勃的“封建王朝”的集体意识, 但后来变成了一个精神世界;但个人意识从未在他的灵魂深处扎根,而始终是一种暂时的权宜之计; 个体意识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内在矛盾,因此没有获得自己的内在动机,它只是一个简单的“自我”(就像以前只是一个简单的群体一样),没有内在冲突,没有困境,没有运动,而是像电影中的“定格”,定格在“悬崖边上的树”的象征上, 因此就此止步。
从这个角度来看,诗人后来的诗歌,尤其是“四人帮”被压垮后的诗歌,没有一首能超越“悬崖边上的树”。 一旦春天回到大地,万物苏醒,诗人就满怀希望:“我唱着我年轻时唱的歌 我没有忘记我年轻时的梦想 我像那时一样,渴望战斗的喜悦和牺牲的喜悦 就像我那时一样,我的心像白云一样温暖而明亮”(《春之飞跃》)。 包括诗人在内的许多人错误地认为,现在我们可以回到50年代甚至革命战争年代的简单群体关系,美丽的阳光将照耀每个人的心灵,个人与群体、理想与现实将再次达到完美和平的和谐。 这种短暂的幻想很快就被汹涌澎湃的历史矛盾浪潮打破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诗人从此就没有一首好诗。
事实上,在情感的表达和丰满方面,在内心世界体验的真实感人方面,诗人近年来的很多诗歌都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接近宇宙和生命的神秘意义。 1981年夏天,诗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大海,这在诗人心中激起了极大的兴奋,他感到了久别重逢的家乡一样的兴奋。他在海边徘徊了很久。 “我终于见到你了,大海——在生命的海洋里,已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水手,我第一次走近你,看到了你”(《生命的洪流》)。
诗人就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水手,面对着翻腾的大海,回忆着自己在海上的几十年。 他凝视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灿烂的夕阳,帆的影子,飞翔的海燕......泪水渐渐在他朦胧的眼眶里闪闪发光“(《老水风之歌》); 多少人,多少人在海的风浪中挣扎,沉入大海的怀抱——多少眼泪在海的咸味中融化“,谁能解开人们对大海向往的奥秘,谁就能”明白生命的奥秘“(《海之谜》)。 诗人形容,他从小就有一个神秘的“大海梦”; 后来,“长大后,我告别了家乡,去寻找我梦想中的大海。
而现在,回顾自己坎坷的一生,他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在梦里漂流在海面上......一直以来。《海之梦》)在现代诗人中,恐怕很少有人像曾老那样,一辈子都迷恋大海,写出那么多关于大海的诗。在诗人自选诗集《海之梦》中,50多首诗中有20多首是关于大海、海风、海浪和水手的。 诗人为什么如此热爱大海? 这真的有什么神秘之处吗?
这个谜语的答案是,大海是自由的象征,因此也是个人意识的象征。 普希金称大海为“自由的元素”,在西方人的心目中,大海是个人的勇气、勇气、才华和高贵得到充分展示的地方。 在这里,任何乞讨和自欺欺人都无济于事,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机会来施展自己的意志和才能,在这里,胜利者和失败者,惊涛骇浪和沉睡在大海中的心灵,同样光荣。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不习惯航海,虽然也能造巨轮,组建庞大的舰队,但大多是为了向海外人民传播内陆帝国的国威,或者是为了保护陆地居民免受海盗的侵害,航海探险和海上利润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 黄土和它所承载的沉重传统对个人的自我来说是一种严厉的枷锁。 可想而知,曾国藩古诗中对海洋的大量描写和对蓝色的偏爱,与潜意识下压抑的个体意识和自由精神的动荡,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然而,如前所述,正是因为诗人的个体意识最终停留在一种没有内在矛盾的象征性“冻结”中,所以当外部压力被减少或消除时,个体意识才重新融入到集体意识中。 但时代还在前进,“文革”中觉醒的个体意识再也无法回到朦胧时代的沾沾自喜,20世纪50年代的童装太过狭隘破烂,穿不上80年代发展起来的个性。 诗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现代的青春与他格格不入。
为什么这些男生女生不再有年轻时的憧憬和热情,总是显得那么阴郁低落? 他们忍受了多少痛苦,可以与他们自己在自己的生活中死去的经历相提并论? 他觉得自己几乎与现实生活脱节,他反复从自己的记忆中汲取诗歌,从过去的理想和理想化的过去中汲取诗歌; 他有一种预感,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一场巨大的危机,因为他已经在诗歌的海洋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但他不愿意说“我到了”!
哦,我的年龄,我的年龄,还有我童心未泯的心! 诗人试图向别人证明,向自己证明,“是的,我仍然爱,我仍然爱,尽管在我这个年纪应该有一颗平静、安静的心”(是的,我仍然爱)诗人试图说服自己,他还年轻。 的确,保持一颗童心和童心,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最起码的气质,而在这方面,曾老的诚意是毋庸置疑的。 任何接触过他的诗歌和他自己的人,都会被他几乎与生俱来的童心所感动。 然而,这里的问题不在于头脑,而在于想法。
罗曼·罗兰说:一个人真诚不难,但能做到却很难。 在20世纪的80年代,一个来自过去的人的真诚远远不足以把握时代的脉搏。 我们需要的是反思、反省、洞察历史和哲学的真正含义。 年轻人能直观体验到的,老年人必须飞到更高的层次才能获得,因为他们背负着难以放下的熟悉而美好的过去,这既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包袱。 对于一个老诗人来说,这就是献身于当代青年,与他们一起受苦和思考; 对于20世纪80年代的老一辈诗人来说,就是要把个体意识的“诗魂”从“定格”中解放出来,发展其内在的活生生的矛盾和冲突。 就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一样,为了把自己投入到时代的车轮中,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与魔鬼缔结契约的犯罪意识与“泰国之初”的行动哲学之间的尖锐冲突中。 正是这种永恒的冲突,使歌德能够保留他年轻时的诗歌,直到他八十多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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