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延生(1937-2024)。
董延生先生的一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可惜我只能从1993年北京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系的迎新会说起。 他今年56岁,眼睛明亮,身材高大,面带微笑,用古铜色和檀香木的声音唱着《马拉加的女孩》。 后来我发现,这似乎成了我们的传统,不管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结尾一定是董先生的无伴奏合唱,主轴一定是这首墨西哥抒情歌。
董先生出生于1937年卢沟桥事件前夕的北平,所以他的名字叫燕生。 为了躲避战争,母亲将他寄养在陕西华县祖母家,后又将他调到乌鲁木齐上小学、初中,并在济南上高中。 游历北方各省的少年时代,不仅塑造了他开朗笨拙的性格,也渗透到他的翻译风格中,最终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北方口音的堂吉诃德”。
事实上,我读到的第一个译本不是《堂吉诃德》,而是1994年出版的《**先生》。 这个**翻译非常值得一读。 它是诺贝尔奖获得者、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的杰作之一,描述了在一个**国家,即使是那些保留着哪怕是最轻微的善意的人也会遭受**的折磨,直到他们陷入绝望。 董先生在翻译上倾注了极大的感情,翻译笔简明扼要,可惜当时的出版社在排版上经常出错,让明珠尘土飞扬。 不过,这个译本可以说是悲怆骑士堂吉诃德到来的前夕。 两部作品的调性从极低沉阴郁,一下子变成了极为欢快明亮。 我觉得这真的是给董先生在黑暗中铺就的完美道路,只有看到黑暗之后,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光明。
最早推荐董先生翻译《堂吉诃德》的两位北大老师是北京大学的赵振江和段若川。 夫妻俩不仅是董先生多年的学生和朋友,也是非常了解董先生性格和学识的知己。 在文学翻译史上,每当译者和书中的主人公有巨大的精神共鸣,甚至具有相同的个性时,就会产生一部杰作。 比如《心经》中太子失国经历流亡鸠摩罗什的剧变,《约翰·克里斯托弗》中陶醉的艺术和**傅磊,比如《堂吉诃德》中一直有着青春“痴情”和理想主义的董延生。
和拉曼查的那位绅士一样,董先生也从未结过婚。 但他似乎没有他心目中的杜尔西尼亚。 他声称单身的原因是“跟随你的感受,寻求最大的安慰”。 我把它归结为他十几岁的天性。 读书、工作、聚会、唱歌,你的生活已经足够充实和快乐了,谁愿意去找那个麻烦。 董先生虽然是高年级学士,但家里一尘不染,每天都要打扫。 他是一个没有任何外物阻碍的人,他的衣服和器皿都不精致,但他非常整洁。 他的家庭服装是打字员的蓝色外套,袖口薄而闪亮,有时是医生的白外套。 他会嘲笑自己说:“这是我应该穿的。 我的工作不是把不同的词堆在一起吗? 如果你有多余的力量,你也可以轻松治愈那些误入歧途的人的心。 董先生在翻译《堂吉诃德》时,大概也抱有老老实实的期望。 在后记中,他写道:
所有聪明的人都遍布天下,他们太单调和险恶了。 有几个“疯子”和“傻瓜”混杂在一起,他们或许能在现实与理想的张力之间找到平衡,让整个社会不至于被无法抑制的物质欲望拖入深渊。
董先生翻译的《堂吉诃德》具有鲜明的特点。 首先是完整性,他完全不能容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翻译界存在的“看不懂就删,译不懂就编辑”的习惯,第一次向中国读者展示了这部巨著的全貌, 比之前的翻译多了 200,000 多字。他认为,《堂吉诃德》是塞万提斯用西班牙语写给当时的读者看的,必须译成中文才能让当时的读者阅读。 因此,北方的普通话构成了他翻译的基调。 在翻译过程中,他经常反复朗读,模拟书中不同人物的语气,以期贴近原著和读者自身的自然语言环境。 于是,我们终于有了这版董译本,它打破了地域和文化的壁垒,把堂吉诃德带到了我们身边。
被封为爵士后,堂吉诃德面临着风车巨人的挑战,译本出版后,董先生也卷入了一场无聊无奈的**大战。 另一位译员的学徒孙子在**上向董先生提出质疑,指责他翻译错误。 如果真的是学术纠纷,董先生肯定会欢迎的,但那几个人根本就不懂西班牙语,难道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真正懂西班牙语的学者们立刻反驳,来来回回,在《中国读书报》上形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董先生认为翻译有自己的风格,他不太在乎争论。 他本来对另一位资深译者敬佩,说她的译文优雅,比如把堂吉诃德的瘦马罗西南特译成“驽骍稀”,是既有音又有意的好译。 然而,随着事态的发展,他最终变得生气了。
他也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一次翻译课上,董老师突然一反常态,在别人面前不笑,就在黑板上写了一段《堂吉诃德》给我们翻译。 看完大家的翻译后,他缓缓说:“嗯,你们都比某位先生翻译得好。 “将原文与译文比对后,我们惊讶地发现,那位先生的翻译中确实有很多连晚辈都不会犯的错误。 那节课的主题变成了一系列勘误表。 从那以后,董先生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后来听说,听说一个董延生有勇气翻译《堂吉诃德》,连译本都没看,就说:“你怎么翻译,也不会比我的好。 据我对董先生的了解,他的不快,不是源于名利之争,也不是源于学术上的不和,前者他不在乎,后者他也不拒绝,而是源于君子对人的轻蔑态度。 这是董先生一生从根本上憎恨的。 虽然他亲身经历过万物如狗的时代,但他始终坚信并坚持,每个人的尊严都不应该被鄙视和湮灭。 无论是面对给他颁勋章的西班牙王子,还是在他家附近修车的老爷子,董先生都会回报同样平等的敬意和真诚的微笑。
许多年后,我在董先生的自传和选集《已经是一朵山花》中读到了这段话。 “首先,我们应该从自爱、自爱和自尊开始。 其次,我们必须将这种珍惜、爱护和尊重延伸到他人身上。 重要的是要知道,不仅我们自己,而且其他人都是独特而珍贵的。 只有用自己的生存来帮助、加强和展示他人的生存,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只有这样,世界才会少一些邪恶、纷争和权力,而变得更加纯洁、和平和公正。 我把这看作是他的骑士誓言,他一生都在这样做。
董先生最引以为傲的不是各种荣誉,甚至不是他高超的学识和欣雅的翻译,而是他常年在游泳中练出的肌肉和黝黑闪亮的**。 有一次,他去了西班牙南部的马拉加地区,看到了地中海的柔和波浪,忍不住游进了海里。 没想到,狂风大浪突然将他卷到了居民区旁边几公里外的另一个海滩。 就在他筋疲力尽,爬上岸准备欢欣鼓舞的时候,他听到附近一位老太太喊道:“报警,一个非洲人游到我们这里来了! “你可以想象他的**有多黑。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董先生一直受到肩膀和手臂疼痛的困扰,他因为无法继续游泳和运动而感到沮丧。 我经常陪他在附近散步。 每当风和日暖和时,他一定会脱掉衬衫,说要多晒太阳补充钙质。 看着他在阳光下舒舒服服地伸展身体,我想也许在某个时候,灼热的温度会唤起人们对某个青春时期的回忆。 也许你见过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青靛的工厂里,或者在北京的昆鱼河边,赤身裸体地晒着阳光,那大概就是我的老师董彦生。
异想天开的老骑士终于离开了我们,无法克服时间风车的温柔打击,享年86岁。 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诚实的灵魂。 以他的自由自在,他绝对不喜欢忧伤和忧伤,宁愿大家为他唱歌。 我选择了他最喜欢的歌曲《来自马拉加的女孩》作为葬礼。 当旋律响起时,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听到了董先生的歌声,就像三十年前第一次听到一样清晰。 我想回应,张了张嘴,却很难开口,只有几句熟悉的歌词在我心中回荡:
no te ofrezco riquezas.
te ofrezco mi corazón,como el candor de una rosa.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只有一颗真诚的心,就像一朵玫瑰。
作者:田烨。
文:田烨 编辑:钱宇彤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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