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有必要对自己学科的界限保持足够的警惕和谦逊,历史学家的工作性质是什么,历史学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些问题是历史学家无法回避的,但需要考虑。
历史学家只能通过文本间接地接触过去,但真实过去对历史学家的束缚和束缚,却通过史料不断显露出来。 历史长期形成的学科规范和历史学家的本领,是其生命力和合法性的最好体现。
历史的发展,同其他学科一样,往往要求历史学家和理论家不断反思自己的学科前提。 因此,“什么是历史”的问题正在持续存在。 它涉及历史学科的性质、历史研究的对象以及历史学家与他所研究的历史之间的关系。 笔者认为,通过对20世纪西方史学发展轨迹的考察,我们可以将这个问题的追求和解决归纳为三个方向,即重建主义、建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历史观。
重建:历史可以按原样重建和恢复
史学从19世纪开始获得的重要遗产的一个核心要素是相信史学的目标是寻求真理,重建和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并实现客观性。
在欧洲,与18世纪相比,19世纪是一个世纪的历史。 对启蒙运动的反应带来了历史意识的出现和发展。 历史学有了长足的发展,逐渐成为一门专业化的现代学科。 这是19世纪史学的重要遗产。
这一遗产的一个核心要素是相信史学应该寻求真理,重建和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并以客观性为目标。 这就是美国历史学家比尔德后来所说的历史学家的“崇高梦想”。 可以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重建主义”历史观。 确立历史专业化规范的兰克,无疑是一个思想面貌非常复杂的人物,但他给后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那句“真实直截了当”的名言。
在实证主义风靡一时的20世纪初,一些历史学家认为历史最终可以像自然科学一样发现自己的规律。 许多历史学家否认历史学中存在着与自然科学领域相似的规律,但他们也认为,历史学和自然科学在追求真理的目标和实现真理和客观性的能力方面没有区别。 因此,伯里有一句名言:“历史就是科学,不多也不少。 ”
历史要实现这个“崇高的梦想”,跻身科学之列,需要两个条件。 一个条件是对历史资料的详尽收集和严格审查。 历史研究的对象不同于其他学科,过去人类的活动已经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然而,人类活动留下了各种历史记录。 收集和审查历史资料可以帮助我们确定过去的事实。 过去事实的积累自然导致了它们的相互联系,以及历史进程的模式和意义。 另一个条件是,历史学家在从事研究和写作时,需要排除主观因素,不能把自己的民族、政治、个人喜好混为一谈,要尽可能客观、中立、公正。
这两个条件的结合,似乎能够达到史学的客观性。 兰克说,他写了一部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能接受的宗教改革史。 后来,主持《剑桥世界近代史》的阿克顿爵士也要求滑铁卢战役的写作要让法国人、德国人和荷兰人满意。 历史学家就像一面镜子,等待着自己,清楚地反映出史料中呈现的事实,成为历史学家作品的完美写照。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在信仰相近的历史学家中,不少人带着一种自满感和几分失落的心情说,在一些研究领域,已经收集了史料,研究已经深入到位, 历史学家的技能已经用尽,后人无事可做。 这导致了阿克顿的“终极历史”一词,这大致意味着每个历史学家的工作都与其他历史学家的工作完全相互关联,你研究古希腊的货币,他研究希特勒的战争决定。 但归根结底,研究成果的积累,指向的是揭示过去所有人类文明真面目“的”终极历史”。
重建主义的历史观具有以下含义:历史事实隐藏在史料中,不偏不倚、技艺精湛的历史学家可以揭示出来; 历史事实的积累,自然会呈现出过去的原始面貌和意义; 人类有一个单一的、统一的过去。
由此可见,一方面,历史学家信奉“宏大叙事”,认为过去的人类历史终究是按照某种线索发展起来的统一体,不管这条线索能否被人们所认识; 另一方面,历史学家的工作越来越专业化,学术流派的历史学家与其他学科的专家一样,越来越意识到越来越小的事情。
这两个方面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兰克虔诚地相信,如果他照顾到事实,上帝就会照顾历史的意义,”卡尔对兰克的嘲笑就是这种情况的生动写照。
建构主义:历史学家要以自己的精神“复活”历史
在建构主义史上,历史学家的理论装备、思想高度、对经验的共情能力等主观因素构成了历史研究的要素,而不是警惕和防范的对象。
从常识上讲,我们可以将历史分为三个不同的层次:实际发生的历史、史料的历史和历史学家所写的历史。 在重建主义的历史中,历史学家通过对史料的研究所取得的结果,最终将呈现出真实历史的面貌,历史的三个层次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障碍和不可逾越的鸿沟。 问题是,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一些分离,并且不像重构理论所设想的那样和谐?
历史学什么? 可能很多人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过去。 然而,根据英国历史学家埃尔顿的说法,“历史研究不是对过去的研究,而是对幸存到现在的过去的痕迹的研究。 如果我们说的、想的、做的或经历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痕迹,那就意味着这些事实都没有发生。 就像古诗说的,“万物如春梦,无影无踪”。 重建理论认为,历史应该恢复过去的本来面目,但可能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人们可以毫无问题地恢复过去。 然而,人们往往不自觉地认为,那些真正重要、有价值的过去片段,总会留下我们研究可以依赖的痕迹。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让我们举几个例子。 墓葬是我们研究古代历史的重要资料,能够保留大量反映当时制度、文化等因素的墓主,只是社会上处于优势地位的极少数人,就“沉默的大多数”而言, 我们往往缺乏足够的依据来推断相关情况。例如,明清两代的内阁档案多达8000袋,在清末被酒王下令销毁。 这些档案对明清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史料的形成、流通和保存有太多的制约因素和偶然性。 很多重要的东西幸存下来是一种非常侥幸的事情。 也可以推断,有太多重要的东西没有幸存下来,我们甚至无法追踪它们的重要性。 “重建过去的本来面目”这句话似乎需要更具限制性。
除了形成和保存的偶然性之外,史料是否像一块玻璃板,让我们看穿了过去? 史料是人为材,难免带来特定的视角。 卡尔说,我们对古希腊的了解是缺乏的,主要是因为那个时期希腊的叙述是由雅典的一小群人写的。 我们不知道斯巴达人、波斯人、雅典的非公民对希腊的看法。 “我们看到的图片是预先选择的,并为我们决定。 “史料的偏颇和狭隘,注定会不同程度地被扭曲和模糊,虽然它们可能不允许我们看到过去,但注定了我们从史料中得到的画面。
重建主义认为事实就在那里,等待历史学家去发现。 然而,卡尔的论点是,事实本身并不说话,是历史学家让事实说话。 我们可以说,历史学家有他自己的关注点,他自己的问题感,正是这些主观因素投射到过去的某些方面,黑暗深处的一些事实才浮出水面。“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克罗齐的命题大家都耳熟能详。 其中一个含义是,历史学家总是从现在生活的角度,从他们自己的关注点来看待过去。 卡尔在他的名著《什么是历史? 答案是:“历史是历史学家与事实之间持续互动的过程,是现在与过去之间永无止境的问答对话。 “历史学家与史料和事实的关系,不是前者像重建理论所设想的那样被动地反映和呈现后者,而是双方之间的互动。 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和科林伍德的“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都强调,历史学家必须用自己的精神“再现”、“再现”和“复活”历史人物的思想世界和精神世界,才能真正把握过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了将历史作为一门社会科学进行研究的趋势。 社科史学的发展至今并未减弱,但远未达到鼎盛时期的排他性。 在许多受社会科学影响的历史学家看来,没有社会理论的观察和观念工具的介入,人们就无法真正了解过去。 可以说,这种思路还着重于强调特定视角的介入,是人们把握过去历史的唯一途径。
建构主义历史观的主要观点是,历史学家必须从特定的角度介入历史研究,用自己的精神经验、理论观察和概念工具,建构自己的历史图景。 与建构主义对主观性的严格警惕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建构主义的历史中,历史学家的理论装备、思想高度、对经验的共情能力等主观因素构成了历史研究的要素,而不是警惕和预防的对象。
解构:历史是人们书写并称之为历史的书
历史学家在将研究成果写入历史文本时,不可避免地或明或暗地注入了自己的思维模式、意识形态立场、审美倾向等因素。
解构主义的历史观实际上是后现代主义的历史观,因为后现代主义史学把历史和史学“解构”成纯粹的文本。
后现代主义对历史和史学理论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海登·怀特可以说是后现代主义史学的主要理论家。 让我们从怀特的说法开始,即史学是“一种词语的结构,其内容在同等程度上被发现和发明”。 这句话的前半句是指历史学家作品产生的成品,即历史著作和**等,是历史文本和语言产品。 在后半部分,据说这种语言产品的内容中有发现和发明的元素。 “发现的元素”通俗易懂,历史研究强调没有符号或信仰,没有没有出处的词句,而历史文本中的这些元素都是从史料和档案中发现和发现的。 “发明成分”是什么意思?这是否意味着历史文本中也有一些元素是无中生有的?当然不是。 虽然历史文本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以史料为依据,以客观中立的方式出现,但在正常情况下,历史学家在面对一个话题,形成自己的历史文本时,总是会选择与该主题相关的史料中一部分,而丢弃其他(往往更多)部分,形成自己的历史图景他总是想更加重视其中的一些事实,而把其他事实放在一个更边缘的位置上;他总是为自己所构建的历史图景选择起点和终点;依此类推。 选择、安排、加工和刻板印象的这些要素正是“发明”一词想要表达的。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怀特对史学的关注集中在历史文本的特征上。 在我看来,解构主义的历史观是将历史研究文本化。 所谓文本化,至少有以下两层含义:
首先,历史学家的工作对象是各种史料,主要是各种文献,但也包括考古发现、宫器皿等物质遗迹,可以归类为广义的文本,最终必须以语言的形式进入史学家的研究。 而历史学家的最终作品,如专著或**,也以语言产品的形式出现。 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学家永远无法真正直接接触过去本身,而只能借助各种历史文本来谈论过去,因此文本性是历史学家整个作品无法逃脱的障碍。 这并不意味着解构主义者一定会否认过去的真实存在,但他们强调的一点是,历史学家无法直接接触过去,也无法将真实的过去与各种历史图像进行比较,以确定后者是真是假。
其次,历史学家与自然科学家不同,没有自己的专业语言。 用怀特的话说,可以说他们使用了“日常文化的语言”。 由于日常语言或自然语言的不透明性,历史文本无法真实地再现过去,也不可能不失真或丢失地将历史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读者。 历史学家在将研究成果写入历史文本时,不可避免地或明或暗地注入了自己的思维模式、意识形态立场、审美倾向等因素。 在事实陈述的表象之下,历史文本包含着选择、想象和创造的元素。 这正是赖特在他的《形而上学史学》一书中想要论证的论点,该书为后现代主义史学奠定了理论基础。
当历史的文本化走到极致时,不难得出结论,怀特的**历史理论家汉斯·凯尔纳(Hans Kellner)得出的结论是,“历史是人们书写并称之为历史的书”。
历史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在厘清了重建主义、建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历史观的基本思想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当代几位著名历史学家的几段话,稍作分析。
让我们来看看意大利历史学家卡洛·金茨堡(Carlo Ginzburg)的说法:“当然,历史的书写是一种'建构'。 我们将经过长期代代相传的过去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以构建一个可信的过去形象,但这种形象也是一种“重建”。 正是这种内在的张力——这两个原则之间困难且往往困难的相互作用——赋予了历史研究独特的特征。 金茨堡补充说,文学形式是一种过滤机制,将历史学家的作品与历史资料分开。 在前面的发言中,金茨堡的意思是,建设和重建不是截然相反的,而是既紧张又相互作用的;后一句话与海登·怀特的想法非常相似。 这个例子表明,一方面,重建、建构和解构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关系另一方面,上述三种历史观虽然在出现和发展上都有其连续的历史脉络,但也可以看作是马克斯·韦伯意义上的“理想类型”。 特定历史学家或理论家的立场可能不严格地属于这些类别之一,但这些类别可以帮助我们有效地掌握思考“什么是历史”问题的各种方式。
然后是美国历史学家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的例子。 关于事实,达恩顿在不同场合说了不同的话。 他说,所有历史学家都应该有一段时间习为报纸报道抢劫、**等,只有一个目的,必须把事实弄清楚。 言下之意是提醒历史学家,他们的研究受制于历史现实。 但在其他场合,他表示,所谓的事实,在相当程度上只能“呈现”:“你在报纸上看到的不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而是发生的事情被报道了。 一方面,达恩顿说,文本不是对事实的直接和透明的反映另一方面,事实对文本的约束和约束也不容忽视。
最后,引用了美国历史权威学者伯纳德·贝林(Bernard Behring)的一句话。 他说,历史“从来都不是一门科学,有时是一门艺术,永远是一门手艺。 历史研究在其长期发展过程中积累的学术规范,史料对史料的制约,帮助史学家收集和研究史料的各种技巧,以及史学家建立自己的史图景所表现出的独创性,都是历史研究的基础。 贝林强调的是历史作为一门“手艺”的本质。
从前面的分析和引用中,我们可以得出几个简单的理解:
首先,历史是一门实证学科,但与任何其他学科一样,它需要对自己的前提进行不断和有意识的理论反思。 其次,历史学家要对自己学科的边界保持足够的警惕和谦逊,历史学家的工作性质是什么,历史学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些问题都是历史学家无法回避和需要思考的问题。 第三,历史学家只能通过文本间接接触过去,但真实过去对历史学家的束缚和束缚,却通过史料不断显露出来。 当无可辩驳的史料质疑或颠覆自己的历史构成时,一个合格的历史学家必须有勇气放弃自己的预设,这是历史研究实践中最常见的情况。 这表明,无论如何,过去并没有因为历史的文本性质而失去其效用和意义。 最后,历史长期形成的学科规范和历史学家的本领,首先是其生命力和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