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都迷茫、挣扎、寻找答案、适应、自洽,并试图生活在时代给出的各种命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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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刘思危,编辑刘倩校对王欣。
今年春节期间,我和高中同学去赴约了一个18岁的人。
我们来自北京郊区一所中学的文科班。 2012年,高考前100天,大家写下心愿,放进桃色的心形盒子里,约定十年后再开。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十年之约变成了十二年之约。
18岁的诺言终于在30岁时兑现了。 农历正月初四,在家乡的一家麦当劳,我作为组织者,打开了这个尘封的时间盒子。 从上午9点30分到晚上9点,班上47名学生中有16人来赴约。
现在与过去对话,理想与现实交织,成年与青春在召唤。 我们谈论原生家庭、高考、爱情、婚姻、工作、选择、......有的人通过高考改变了命运,有的人直到12年后才慢慢消散; 有的人用婚姻伤害原生家庭,有的人一直无法得到父母的理解和肯定; 有的人外出流浪,有的人选择回到郊区过平凡安稳的生活; 有的人接受不了“内卷化”的职场,有的人则树立了“价值提升”的人格......为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迷茫、挣扎、寻找答案、适应、自洽,并试图生活在时代给出的各种命题中。
尘封了12年的盒子里装着我们18岁时写下的愿望。 新京报记者刘思危摄。
小米:和18岁的自己和解。
我希望我的父母身体健康,一切都好。
我希望我能先考上一所好大学,然后有一份好工作,然后好好照顾我的母亲。 ”
12年前,小米写下了这三行愿望。
她是我的同桌。 我还记得,高三晚上自习时,她趴在课桌上,歪着头对着我说起她的家庭,默默地哭了起来。 她的父亲出轨,做了所有荒谬的事情,她的母亲做清洁工独自养家糊口,她过得很艰难。 后来,她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再婚了,她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硬。
当你的原生家庭不好的时候,你对幸福的家庭没有想象,你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是那么糟糕。 18岁那年,她不敢想,原家欠她的,竟然在她的婚姻里得到了补偿。
几年前我参加了她的婚礼,在仪式上,她哽咽着说:“我从没想过我会遇到一个对我如此宽容的人。 她的父亲也出席了婚礼,戴着胸花的“新娘的父亲”与女儿共用一张脸,像个局外人一样紧张地坐在椅子上。
这些年来,小米对父亲的态度依旧冷漠疏远,她不想让他参与自己的生活,也基本不和他说话,是爱人调和,维系着父女关系。 过年假期,爱人会提醒小米给爸爸一点钱; 爸爸生病住院,是爱人跑来跑去,甚至还主动给岳父擦洗身体。 作为女儿,她认为自己做不到这种程度。
12年过去了,原生家庭给小米带来的伤害依然存在,但好在如她所愿,一切都在好转。 她现在有一份好工作,可以为妈妈和自己创造美好的生活。 在小米的愿望中,只有一半的句子没有实现——她没能“考上好大学”,几分之差溜进了第二本书。
我们的班主任闫姐,当时是一个三三十岁的女人,她总是说“成绩和名次不是最重要的,生活快乐才是”和“要么学习,要么旅行”,并实践了。 这样的老师在我们高考前突然“变性了”,开始紧张地“占领”晚上的自学试卷。 每个人都像一个巨大的敌人。
虽然高考不能决定一切,但它也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我们班上最活泼开朗的女生,高考前一天,突然开始闭关学习,拒绝任何交流,她奋力拼搏,考上了南方某省会的“211”; 常年排名全班第一的女学生,她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复读一年后,在当地双非学校学习,毕业后当了公务员; 小米一直痴迷于自己高考不及格,“很伤心,像天塌下来一样”,以至于这12年来,她每次见到高中班主任都不敢主动说话。
今年除夕的晚上,她再次在街上遇见了班主任闫姐。 30岁的小米,似乎突然从高考的失败中松了一口气,主动第一时间与老师合影,并发到了班级群里。
小米说,正是那次遗憾,让她走到了今天的人生轨迹。 小米和她的爱人是通过大学同学的介绍认识的。 她说:“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很开心。 ”
30岁的小米与18岁的自己和解。
2012年,樱花盛开的时候,我们班在樱花园的石头前合影留念。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凯叔:我一直走在“看世界”的道路上。
父母还活着,身体健康!
读世界上所有的书,吃遍全世界。 ”
我们已经12年没有见面了。 见面时,没有礼貌和问候,凯叔放下帆布包,拿出马歇尔音箱,脱下皮夹克,T恤露出态度:“浪漫还是野蛮”,有一种看世界的漫不经心。 他穿着精致——他的指甲和眼镜的颜色一样,戴着一个耳钉和银色尾带。 形象与12年前那个穿着校服的老头大相径庭,却很符合他作为前广告总公司总监的身份。
但目前,他失业了。 作为夹在老板和员工之间的中层,他被严重撕裂。 凯叔是那种“领头羊”,玉渊潭的樱花盛开,下班时间他会带小伙伴们去看樱花。 “但老板考虑的是投入产出比,如果你出去看樱花,你可能想不出一个与你浪费的时间相匹配的想法。 ”
凯叔有个大厂的同事,入职后就开始向老板提交“小时报”,按小时汇报工作进度。 老板认识到了这一点,并在整个公司推广了它。 从老板的角度来看,凯叔可以理解:“让每个人都紧紧工作,一直创造价值。 但从人的角度来看,他不明白。 适者生存,一位同事被提拔为主任,他辞职了。
凯叔一向很“佛”,高考前总是拿着一本《易经》,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像一只眼神忧伤的棕熊。
现在我知道,他当时正患上抑郁症,读《易经》就是在寻找答案,从此他就一直在通过阅读重建认知,寻找生活的方式和意义。
他把“父母还活着,健康! “这是我的第一个愿望。 他说,他的抑郁症来自他的家人,他母亲的长辈因此去世,他的母亲到目前为止已经自杀了三次。
辞掉工作后,他想换一份有趣的工作,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找一家时尚的酒吧,做一名调酒师。 这简直颠覆了他父母的人生观。
人要有固定的工作,当老师,去国企,哪怕是工人,有本事也好。 爸爸苦苦地劝他。 他一边看《权力的游戏》,一边垂下眼皮,敷衍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
他和父母似乎永远无法理解对方,代沟深如马里亚纳海沟。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这就像看着一个人不断撞到南墙,但南墙永远不会破裂。 ”
但理解不是爱的必要条件。 直到最近几年,凯叔才意识到,他的父母其实很爱他。 几年前,父母吵架,他劝他们离婚,“你把楼子卖了,拿钱去旅游也没关系,我只求你死后把你家乡的平房留给我。 他说,这所房子有300多平方米,有一个菜园。 他勾勒出自己未来的生活:把书塞满几个房间,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累了就照料菜园。
他的话真的被母亲听进去了——她推平了家乡的房子,打下了可以盖六层楼的地基,为儿子的后半段幻想生活留下了足够的基础。 “她说,”当我们死了,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建造。 从这件事中,凯叔开始意识到,“即使我的父母根本不赞成我,也不了解我的一切,但他们对我的爱是纯粹的。 ”
有些爱隐藏得很深,需要时间慢慢发现; 有些爱在汹涌澎湃,可以重新点燃生活的希望。
现在凯叔说的是“一段好恋情”,对方是“00后”的女孩,热情开朗,生活吵闹,他从心底里佩服她。
她让我重新向世界敞开心扉。 见识过天地浩瀚、人生多姿多彩的凯叔,现在读着自己12年前写的那本“天下全书,吃遍天下”的书,为自己的不足感到尴尬。
世界太大了。 但凯叔一直走在“看世界”的路上,他说,他写下的目标都是在努力完成,他从未偏离过这条线。
让我们继续吧,我们只有30岁。 跑。 他自言自语道。
2012年高考结束后,我们班的全体师生在操场上拍了一张毕业照。 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老猫:回到郊区,过着平凡而稳定的生活。
愿我们所有人都能在学业上取得成功,终生幸福。
愿我有财富、才能、东西和正直。
让我开心,让每个人都开心。 ”
乍一看,老猫的生活是最有反差的。 谁能想到,高中时逃课抽烟、谈恋爱的老猫,现在竟然是小学老师。
他穿了体制中年人经典的外套,双手背在身后走路,瘦了二十斤。 它看起来不胖,不懒惰,甚至看起来有点靠谱。 当我不笑的时候,这张脸看起来还是有点陌生。
我从没见过他不笑。 18岁的猫就像一只胖胖的、懒惰的、贪婪的猫,胖脸上的大酒窝从未消失过,整天和一群吵闹的朋友混在一起,扭动着胖胖的身躯追逐打斗,仿佛浪费时间是他的主业。 当时,他说,他的幸福就像一朵云,很空虚,“我只是杵了杵下巴,什么也没做,我很开心。 ”
当工作、婚姻、孩子相继而来时,老猫的幸福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与工作和孩子有关的具体事情之上的。
当人们步入中年,在职场上工作多年时,很多人都会戴上面具,树立个性,为自己选择最适合的防护色。 班上有一个不爱读书的随意随性男同学,现在系统里单位的性格是“不求上进气、得过且过的北京人”; 博览群书、才华横溢的少年在家乡的公开考试中创下了高分纪录,他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工作有想法,重视荣誉和晋升”的角色,但他仍然希望做点什么,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就像他18岁时的梦想一样: “群心好,笑成诗”。
没有人在工作中演戏,每个人都在演戏。 他们对我说。 自由奔放的老猫戴上了严肃的面具,他是一个可靠的老师,他由衷地为那些孩子感到难过。 他看着课间还在座位上静静地坐着十分钟的孩子们,仿佛从入学开始就没有了可以走出教室玩的意识,不禁感叹道:“我高三的时候还在玩沙袋! ”
老猫从来不想当老师。 在正常和非正常两个方向上,他果断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不想当老师。
毕业后,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北京”打工。 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北京人”,但对于18岁之前一直住在郊区的我们来说,北京和我们的家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作为一个“北京人”,我在上大学之前从未坐过地铁,直到大一下半年才弄清楚如何坐地铁。 所以,故乡就是故乡,只有北京市区才是我们所说的“北京”。
当初,老毛在“北京”的一家公司工作,坐地铁上下班,公司附近的回龙观地铁站是北京地铁站数量前十名。
我特别无法忍受拥挤的地方。 这本来是快乐的一天,但一上地铁,一切都被打断了。 老猫说。
后来,他买了一辆电动汽车上下班。 “但你还是要坐地铁去别的地方! 老猫强调道。 问题从来不在地铁里,问题是:“大城市的床还是县城的套房? ”
老猫选择离开“北京”,回到家乡。 老家小学招老师,工资不错,父母也满意,所以他没有理由不回来。 每天早上,他从县城的老家开车到乡里上班,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树木、岩石和水库,一路风景优美、干净舒适,再也不用在地铁上拥抱令人窒息的人群了。
他说自己很适应这种生活,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也非常接纳这个过着平凡安定生活的自己,“接受它,就什么都没有了。 ”
在12年后与15个人的对话中,持续了12个小时,每个人都完成了对自己初衷的回顾。 虽然18岁的我们懵懂无知,但那时我们珍惜的,仍然是我们今天大多数人在寻找的另一面。 这些年来,几乎每个人都在沿着自己的初心和轨道前进。 这一次,我们拍了一张 30 岁的人拿着我们 18 岁的愿望卡的照片。 下一个十年盟约的倒计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