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最初于2024年12月23日发表在澎湃新闻上。
徐翀,2024年出生,2024年进入北京大学,2024年获得历史学博士学位,师从闫步科先生。 研究兴趣包括魏晋南北两代史,对汉魏时期的制度变迁、中世纪历史的写作、北朝的石刻等特别感兴趣。 2024年,他的《中世纪的历史书写与皇权的起源》作为复旦大学“中世纪中国知识、信仰与制度研究丛书”首批特刊之一,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作为中国杰出的青年史学家之一,徐翀多次呼吁,在中国古代史学研究中,要重视以“官史”为代表的旧史料,并在自己的研究中加以实践。 近日,围绕专著《中世纪的历史书写与皇权的起源》,澎湃新闻(www.记者采访了他,请他介绍自己的学习经历、研究成果以及对日本学术界的影响。
徐冲. 澎湃新闻:2024年,您以博士论文为基础出版了《中世纪的历史写作与帝权的起源》,您是如何开始关注“中世纪历史写作”和“帝权的起源”这样的课题的?
徐冲. 这里有一个变化的过程。 我从本科到博士在北京大学学习了近10年。 北京大学研究魏晋南北三代历史的传统源远流长,从周一良先生、田玉清、朱宗斌的所谓“三驾马车”,到我的老师颜步克、陈素贞、罗欣这一代。 制度史研究是北京大学中世纪史研究中心的传统强项。 例如,邓晓楠的“活制度史”和阎的“制度史标准”都是这一传统的不同方面。 同时,所谓“政治文化史”的视角也通过陈素贞、阎的论证,被学者们所提倡。
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我从本科开始就接受了广义的制度史训练,一开始并没有关注“史书写”这个话题。 后来,在我读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我得到了在日本大阪教育大学留学的机会。 在日本一年半的时间里,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它暂时脱离了北京大学中世纪史研究中心浓厚的制度史氛围。 当时,日本魏晋南北朝史学家从“史书写”的角度进行研究,颇有成效,其中大部分来自2024年代出生的一批青年学者。 例如,津田志久研究了《三国志》中魏书的叙事结构,他破译了陈寿书法背后许多反对西晋当代政治的意图。 对我影响较大的是阿部作一郎,他翻阅了范烨《后汉书》的史料,发现我们印象中的一些东汉经典形象,在当时的东汉史料中是不存在的, 如东莞汉字、汉碑等,在一定程度上,是魏、晋、南三代的学者按照他们的观念,在历史进程中逐渐塑造出来的。当时我对这些研究感到震惊。 “史学”一直被视为历史研究的基础领域,但现在我们看到它与政治史和制度史领域的同质性,换句话说,边界的消失。
在日本的最后六个月里,我开始与永田拓司(当时是大阪市立大学的博士生,以及中村隆的Kajiro Nakashi先生)一起研究《Stone's Stone》。 刘志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对前辈和当代的各种历史著作,往往连司马迁、班固都有很多严厉的评价。 过去,我们一直以为刘志基是站在所谓“史论”的角度写《史通》的,但实际上,他对史书“书法”的批判,很多都涉及具体的作品,甚至涉及细节的对比,反映了汉唐两代的观念差异。 正是在刘志基的提问下,我开始了我的研究。 例如,小书中的“开国英雄传”和“亲戚传”的主题,最初就是受到他与永田哥一起阅读的《石头》的启发。
但是,北大以前的制度史的纪律性仍然很强。 从我的博士**到这本小书,我一直希望能够整合历史写作、权力结构和意识形态这三个研究兴趣。 后两种取向应该说是从制度史和政治文化史中诞生的传统。 这本小书的题目是《中世纪的历史书写与皇帝权力的起源》,就是为此而来的。
石头澎湃新闻:您在研究中主要使用的史料是所谓的“官史”,但正如您在序言中所说:“作为传统史学的代表,官史从一开始就有在主流史学中'污名化'的倾向”,所以在现代史学越来越注重出土新材料的潮流下, 为什么你对那些“旧史料”还情有独钟?
徐冲. 当然,我不反对发掘文献等新的史料,但必要时也会使用新的史料。 然而,在当前中国古代史学研究(宋代以前)中,对新史料的重视已成为一种“时尚”。 从历史上看,这与中国近代史学建立过程中对所谓“旧史学”的批判密切相关,比如梁启超在写《新史学》时对“二十四史”的抨击,当然后来新文化运动的攻击更为激烈。 但实际上,当我们看梁启超后来的讲义,比如《中国历史研究方法》中所谓的“特传实践”,其实是在强调批判性地继承历史传统的必要性。 可以看出,他当年的攻击本质上是一种具有独特语境的策略,但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表达语境之外的另一种社会效应。
在现实中,这种倾向或“时尚”往往与以项目申报为导向的资金分配体系和以量化结果为基础的学术评价体系紧密结合。 在这样的时刻,像我这样刚刚步入学术界的年轻学者,对于是否要“预流”,还是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
也许有人会说,出土的史料更接近真实历史,官史的“史学价值”大打折扣,因为已经被官方修饰过了。 然而,官方承认的官方历史恰恰是当时意识形态的最佳表达形式,是时代精英思想汇聚的地方。 它不是现代历史学家需要的历史资料库,而是一部具有内在逻辑的作品。 我们需要正视古人本身的表情和身份,无论他们来自朝廷还是百姓。 从这个意义上说,“正典史”(不限于“二十四史”)可以说是通向古代世界的桥梁。 当然,也要从真正意义上的历史进行批判性解读,而这本小书的四个单元,《起源》《开国英雄传》《女王传》《隐祖传》也正是这样一部作品。
中世纪历史的书写与皇权的起源
澎湃新闻:虽然您在研究中主要使用传统的“官方史”材料,但您也特别关注北代石刻的历史材料,那么您认为应该如何处理这两类材料之间的关系呢?
徐冲. 长期以来,我一直在关注北朝的历史石刻,但近两年来,我越来越意识到它们在我的研究中的重要性。 北朝石刻史料以地下出土的墓志铭为主,地上铭文不多。 与唐代相比,北朝的墓志铭集中在社会上层,大多会在官史上有相关记载。 传统的讨论,如赵万历的《汉魏、南北墓志铭集》所见,基本上是将官史中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记载与墓志铭进行比较,即所谓的“修史、补充史”。 当然,这其中隐含的前提是官方历史的整体性和墓志铭的碎片感。 然而,在我看来,北朝的官史和墓志铭分别呈现出强烈的碎片化和集中化的趋势,这就需要我们反思对上述传统的理解。
与魏、晋、南朝相比,北朝官史的多元化或碎片化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比如我们今天看到的《魏书》,就是以北魏史为基础,编纂北齐历朝历代史。 北魏的历史是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修改的,其中已经包含了迁都前洛阳精英对平城时代的改写。 和仁革命后政治格局的巨大变化,甚至东魏、西魏王朝的建立,也在民族历史的书写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与《魏书》相比,另一个与北朝历史相关的系统史料是《唐北史》,它来自西魏、北周、隋朝的法律体系,与东魏、北齐相对立。 对于同一个家族,《北史》和《魏书》中的记载往往不同。 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政治历史情况。
有趣的是,北魏墓志铭的流行和《纪传》式的国史修订大致同步,都是在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的十几年里。 与南朝相比,北魏时期的墓志铭制作虽然也具有很强的公共性,但丧者仍是主体,对墓志铭的出现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事实上,北朝的官史也有类似的特质。 魏书之所以在北齐时期对《魏书》的修订,被批判为“污史”,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风波,是因为北朝社会的权贵家族对官史的修订有强烈的参与意识。 这可能与我们通常对南朝和北朝的刻板印象相反。
因此,在我看来,与其他时期相比,北朝的墓志铭比官方历史的“话语权”要大得多。 一方面,由于它更接近历史场景,在随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可能没有被吸收到官方历史中。 另一方面,我们今天看到的北朝官方史上的记载,恐怕只是某个阶段、某个人群的政治表现。 如果我们不将其与其他史料进行比较,而只看官方历史,则没有意识到这种表达的特殊性。 但新出土的墓志铭,往往能给我们这样的线索。 尤其是当这些墓志铭出现在家族尺度上时,它们实际上已经构成了一组可以与官方历史叙述相媲美的历史资料,绝不仅仅是“编造历史”。 要了解北朝,如果没有这些新出土的墓志铭,我们看到的从南北朝到隋唐时期的历史发展过程,只是通过魏书和《北史》获得的一种粗略而零散的印象,充满了各种矛盾。
《魏书》是以北齐北魏史为基础的历代史,而唐朝北史则取材于西魏、北周、隋的法系。 对于同一个家族,《北史》和《魏书》中的记载往往不同。
澎湃新闻:本书第一部分探讨了魏晋南北三代民族史书写中的“起源”问题,即一个朝代的历史书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叙述。 那么通常决定这个“起源”时间的因素有哪些呢?不同的“开端”时代对皇帝权力的合法性有什么影响?
徐冲. 起源问题确实是本书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中国古代朝代的历史书写中,有朝代本身的“国史”,而“启元”是指国史书写皇帝事迹时所需的时间顺序。 “元”在中国古代有许多经典形象,它象征着君主制的开始。 因此,写第一年的时间点是新王朝君主被承认的时间。 这背后蕴含的意义,当然是如何处理与旧王朝的关系。 也就是说,新王朝的创业大师是什么时候开始“合法”摆脱旧王朝“大臣”的地位,开始成为新王朝的“王者”的。 这是王朝“书写历史”的核心问题。 这本小书的标题是《中世纪的历史书写与皇帝权力的起源》,与“起源”问题最为相关。
表面上看,写国史的决定权掌握在具体负责的史学家手中,但就当时魏晋南北朝的形势来看,参与讨论的其实是所有的朝臣。 归根结底,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统治集团的意识形态,而不是个别历史学家。 我们看到,魏晋两代的民族史是从禅开始的,而南北朝的民族史是从禅开始的,表现出两个时代意识形态中对帝权合法性的不同认知。 相对而言,前者强调的是企业家在前朝作为“臣”的身份。
澎湃新闻:前后《禅让》成为魏晋史与南北史的分界线。 纵观中国历史上朝代的兴衰,为什么“禅让”会成为中世纪王朝更迭的基本模式?
徐冲. 从纯粹王权的形成来看,核心基础无疑还是暴力,所谓“枪杆子里的权力”。 纵观国家历史,任何缺乏暴力的王权都是不稳定的。 比如,王莽政权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它的合法性只是理论上的,但如果没有大规模流血带来的服从,它肯定不会长久。
禅郎作为古代王朝继承的典范,原本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但从魏晋两代开始,就演变成现实世界中的一种运作模式。 其实,这是魏晋士大夫思想的直接反映,即他们认为皇帝的权力更迭应该通过这样的模式来证明。 魏晋皇帝的出身与士大夫基本相同,这种契合在西晋尤为明显。 西晋王朝本身的历史虽然不长,但它为中世纪的许多政治和文化方面奠定了基础。 东晋所谓的“门主政治”非常特殊,等到南朝皇帝的权力恢复正常状态时,皇帝的背景已经和书生大相径庭了。
事实上,西晋末年之后,占领华北的所谓芜湖时代,并没有禅宗租界这样的东西。 每个人都从枪管里出来了。 北朝真正的禅宗,始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北朝在思想上向中国传统靠拢,整个精英阶层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比如和仁变后,洛阳的权贵们虽然失去了大部分,但是当北方六镇的百姓建立北齐和北周王朝时,他们都采用了禅宗仪式,以表明他们继承了北魏的正统。 此后,从隋唐时期到赵匡胤的黄袍,他也一直从事禅宗。 但这些只能看作是魏晋传统作为一种文化资源的影响。 后来,在辽金和梦远的冲击下,它很快就消失了。
魏晋两代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是极其特殊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影响深远。 也许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时代恰好是之前一个漫长的历史进程的高潮。 一般来说,古代中国从战国后期到汉武帝都可以作为一个舞台,以君主权力的增长为特征。 后来,从东汉到魏晋时期的过渡,是儒家士大夫阶层的崛起时期。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在统治阶级中的代表性更高,还因为他们对整个权力结构表现出“设计感”。 东汉末年,士大夫夺取政权,走到历史最前沿后,正是这种“设计感”充分传播和爆发的时代,使皇帝的权力结构本身成为改造和重建的对象。 我称之为“汉魏革命”。 虽然这场革命的进程因为“五胡超华”和南北朝的建立而没有机会得到充分的发展和表达,但所取得的各种成就仍然构成了中世纪的“经典资源”。 “禅让”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
古代的“禅让”传说,从魏晋两代开始,演变成现实世界中的一种运作模式。
澎湃新闻:你从中世纪史书(《开国英雄传》《女王传》《隐秘英雄传》)的写作结构出发,为审视皇帝的权力**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那么你认为这个视角除了中世纪之外是普遍的吗?
徐冲. 如果我们关心历史的书写、政治权力与人们的思想和行动之间的关系,那当然是普遍的。 例如,从当代史中,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历史书写本身的作用,不同文本所呈现的不同历史解释,是历史书写的一种驱动力,即为解释历史的权利而奋斗。
但是,如果这种观点仅指处理史料的方法,在我看来,有其特殊性。 因为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主要通过官方历史来表达对国家权力结构的认可。 唐宋以后,书写史的方式更加多元,官史的主流地位恶化。 即使在官方史上,编年史风格也不再享有自尊的地位,如《资治通鉴》的编年史风格、书末编年史等文字体裁开始出现。 因此,宋元以后,我们处理史料的路径和方法应该大不相同。
魏晋时期,人们对体制和文字,尤其是官文,有一种神秘感和力量感。 他们可能认为正典史等历史书写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这种态度可以称为“制度神秘主义”,也可以看作是一种特殊的“魅力”。 例如,《汉代书与百官记》是一本关于东汉官僚的基本史料,它本身是由西晋人司马彪撰写的,他大量利用了东汉官书(东汉官僚的行政记录)的史料。 不过,司马彪在写《百官志》的时候,其实指的是《周历》的经典书写模式,相当于按照周的体系来写汉系,其实他最关心的是西晋,想为同时代人做一个模范体系。 这样的想法在唐朝以后可能就不是很流行了。
澎湃新闻:在本书的附录中,您收录了川胜义雄的《六代贵族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24年)的评论,还翻译了日本学者渡边信一郎的《中国古代的王权与世界秩序》(中华书局,2024年)。
徐冲. 日本学者的研究对中国古代史的各个领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我最关心的是从秦汉到隋唐时期的研究。 在日本留学期间,我与许多日本学者进行了深入的交流,阅读了大量的书籍。 与日本的普遍印象相反,在我看来,所谓的东京学派和京都学派之间的对立可能站不住脚。 这种说法具有误导性,即使有相反的因素,也只是在很小的层面上。 2024年后日本学术的走向是所谓的左派史学,与中国大陆没有太大区别。 我对川胜义雄的《六代贵族社会研究》的评论也强调了这一点。 虽然川胜世和谷川道雄传统上被认为是京都学派第三代的代表,但他们都深受左派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影响。 两人提出“共同体论”后,遭到了学术界的严厉批评,甚至有人说,很难想象这是受过“阶级史观”洗礼的学者所为,耐人寻味。
在某种程度上,对我影响最大的日本学者是西岛东头。 西岛本身的研究范围很广,如秦汉史、明清经济史、日本史等。 在具体研究方面,我从他对秦汉史的研究中受益匪浅。 但他对我的影响更多的是思维方式,以及通过语言的媒介。
在复旦大学,我为研究生讲授了一门“日本学者对中国历史研究的精读”课程,这门课更多的是关于日本文学翻译的,主要是为了培养学生阅读日本专业文学的能力。 他的文章虽然总是先有一点理论感,但能把细致的历史分析和对时代的整体把握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以一种非常有韵味的话语方式表达出来。
也许是因为我的英语不够好,但每次我读像西岛这样的日语时,我都会惊讶于我如何以复杂而合乎逻辑的方式解释一个历史话题。 当然,西岛的语言也是在2024年代以后从日本学术界发展起来的,如果我们比较宫崎市代的语言,我们可以感觉到有很大的不同。 宫崎骏的**非常容易阅读,简洁,简洁,充满古风。 然而,西岛不同,他善于用复杂的从句来表达得更清晰、饱满、严谨。
我认为现代汉语还处在一个漫长的发展和演变过程中。 本来,汉语作为一门学术语言是不合格的,都是短句,如果要用复杂的从句来叙述,人们会认为你在说怪话。 但是,我认为这表明现代汉语作为一门学术语言存在先天的缺点,我们需要继续努力去实现它。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站在鲁迅“硬译”一边的。